夏天是在汗水里泡熟的。
麦子割倒,田里只剩下矮矮的茬子,白亮亮刺人的眼。父亲躬着腰在田里,挥舞镰刀,割倒最后一片麦子,镰刀划出弧线,汗珠子也甩出一道短短的弧线,随即砸进土里,只留下一个深色的小点,很快又被阳光舔干净了。我坐在田埂树荫下,头顶的树叶纹丝不动,连风也怕烫似的,缩着不肯出来。蝉声在远处近处聒噪,像一张无形的网,兜头罩下,让人无处可逃。汗水沿着我的脊梁沟往下爬,痒痒的,像一条小虫在蠕动。
村后的小河倒是清凉。午后日头最毒的时候,一群光溜溜的小子就扑通扑通跳进水里。水被晒得温温的,只有贴近河底淤泥的地方,才沁出些凉意。大家互相撩水,扎猛子,摸鱼虾,脚底被水底的鹅卵石硌得生疼也顾不得。笑声和水花一起炸开,阳光刺眼,照在湿漉漉的背上、头上,亮得晃人。游累了,便爬上岸,四仰八叉躺在滚烫的大青石上,皮肤贴着石头,烫得生疼,却又奇异地痛快。水珠儿在皮肤上滚动,不一会儿,只剩下几道蜿蜒的白印子,盐粒似的。
傍晚,暑气略略散去,屋后的老井便成了宝贝。打上一桶沁凉的井水,将白日里摘下的西瓜沉进去,浸着。待到月亮爬上树梢,把西瓜捞出来,刀锋刚挨上瓜皮,“嘭”的一声脆响,瓜就裂开了笑脸,露出水汪汪的红瓤。一家子围坐,一人分得一大牙。咬下去,那凉意仿佛顺着喉咙一路滑进肚肠,甜津津的汁水溢满嘴角,连指甲盖都沾着红沙瓤。夜风终于有了点凉意,吹过院里的葡萄架,叶子发出细微的摩挲声。井栏边,一只盛满水的木盆里,映着几粒疏星,仿佛整个暑天沉甸甸的热气,都悄然沉淀下去,凝成了盆底那几粒微凉的、闪烁的光点。
夏日的热是沉甸甸的,像一张浸透了水的厚棉被,裹住你,缠着你,让人无处遁逃。然而,就在这闷热里,人却像藤蔓一般,从泥土深处,从井水的凉意里,从溪流的跳跃中,顽强地生发着活力,蓬勃地活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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